春末夏初，陽光還在懶洋洋地灑落著。

踩上林間落葉。被黑暗侵蝕的樹木再不見往日活潑的低語。沒有鳥啼，沒有蟲鳴，連馬蹄聲也全都被這經年累月的厚重掩蓋。他們慢慢前行在寂靜無聲的森林裏，眼中所見，除了幽寂，便是時間。

“那麽，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

護送著重傷初愈的加裏安和搭便車的lady緹妮越過安都因河，哈爾迪爾策馬停在精靈小道入口。看著面前這片灰暗漆黑的樹林，他不舒服地皺了皺眉，這麽開口說道。

“麻煩你了。”

側耳傾聽風裏傳來的訊息，很容易就捕捉到精靈們穿梭在茂密樹枝間的腳步聲。明白這是先一步被自己打發回來的赫伊利正帶著瑟蘭迪爾之命前來接應，加裏安點點頭，向這半月來友人的細心照料與陪伴真誠致謝。

“少來。知道麻煩的話，就給我管好自己，別再出什麽亂子來挑戰我的極限。”

依舊冷哼，語氣中卻多少添了些松融。哈爾迪爾看著這位世上唯一一位和自己有著同樣來歷靈魂的同伴，雖然彼此經常冷嘲熱諷，卻確確實實有著其他人比不得的情誼在。

——所以，在某些事情上，他也的確不希望他會受到無法挽回的傷害。

“加裏安。”

瞥了眼那人身後安靜待在馬上的緹妮斯，哈爾迪爾盯著密林總管看不出深淺的瞳孔很久，久到國王衛隊的身影已在樹林間依稀可辨，這才再度開口。用的，卻不是中土大陸或精靈族任何一種言語，而是來自極東之地，那片生養他們短暫一世的故土的音節。

“不久之後，我們還會見面……就在瑟蘭迪爾的婚禮上。”

一字一字咬得清晰而又深沈，無端帶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凜冽。他憐憫看著大總管怔楞的神情，終於能夠確定他們其實都身處同一個漩渦中，無法呼救，更無法回頭。

“記得我說的話，好好想想清楚吧。”

——在這精靈漫長的生命裏，是什麽支撐著你走到現在。而你一直所尋求的，又到底該是些什麽。

“……”

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答。加裏安目送哈爾迪爾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沈默半晌，終是微微嘆口氣，暫時將他的質問從腦海中趕走。

轉過身，看著林間安靜待命的密林衛隊，以及向自己躬身行禮的赫伊利。他抿了抿嘴角，隨即利落翻身下馬，朝身後的共騎者伸出手，重拾自己大綠林總管的職責。

“您現在感覺如何？”

“非常好。”

暮春的風從森林伸深處吹來，拂過她璀璨耀眼的金發。緹妮斯似乎笑了笑，也將右手搭在加裏安的掌心，借力下馬。無名指上屬於精靈王的純金之戒在肌膚上停留一瞬，力度相交中，留下幾道幾乎看不見的淺淺凹痕。

“我當然相信會如此……”

比了個手勢，身後訓練有素的西爾凡精靈就盡數散開，給未來的女主人留出寬廣的視野。也向旁邊挪了一步，露出小道路口古樸精致的精靈之門。加裏安收回右手，在半空劃下一道弧度，最終停在胸前。他微微俯身，語氣溫和恭順，仿佛這四月末的陽光，悄悄散落在整個森林的風裏——

“那麽，林地王國歡迎您的到來。”

“my lady。”

＊＊＊＊＊＊＊＊＊＊＊＊

那天最後，當加裏安帶著準王後回到王宮時，受到了以瑟蘭迪爾為代表的一眾木精靈的熱烈圍觀。有點靦腆的站在總管身後，緹妮斯看著周圍與瑞文戴爾截然相反的景色，目光落在正中央難得微笑的精靈王身上，一開始的拘謹倒也消退許多。

——畢竟，生活在這大綠林之中的，可都是些非常熱情又單純的精靈啊。

“……一路勞頓，你們都先去王宮裏休息吧。”

顯然，對於自家近衛終於傷愈歸來，還順帶捎回了某位貴客十分滿意。瑟蘭迪爾大步上前，走到正躬身行禮的加裏安面前拍拍他肩膀，又朝身lady緹妮斯伸出手，眉宇間滿是遮掩不住的輕松和笑意。

“今天晚上我會為你們準備宴會……自從被黑暗侵蝕，這密林裏也很久沒有熱鬧過了。”

“……是。”

似乎也被這愉悅氣氛感染，在死裏逃生又終於歸家的此刻，加裏安語氣裏也多出些許笑意。看著瑟蘭迪爾握著緹妮斯的手走在前方，卻刻意放慢了腳步。他心中一暖，邁開腿跟隨在精靈王身後左側，一路上所有情緒頃刻煙消雲散，盡數凝聚成嘴角邊化不開的溫柔。

——也許，這樣就好了吧。

——無論發生什麽，只要他能一如既往肆意而隨心所欲活著，他的存在就絕不會沒有意義。

“……”

默默指揮著密林衛隊各就各位繼續站崗執勤保衛國.家，赫伊利目送那三個風姿各異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臺階上，不知為何，並不覺得這兩男配一女的畫面有什麽違和感。

不過，一手拉總管一手拉王後……大王你這精生贏家的既視感啊……

抽了抽嘴角，西爾凡小哥別開差點被閃瞎的眼，果斷決定在他們總管大人反應過來“其實這宴會說到底還是要由我操心包辦所以先前的感動和說好的休息什麽完全都是浮雲”之前，能偷懶多久就偷懶多久吧……

揮手遣散還想圍觀的精靈們。他轉過身，仰頭看向林間空地上難得沒有被遮掩的湛藍蒼穹。眨眨眼，向著不遠處樹下等待著自己的人而去。

如果，這樣簡單明亮的幸福能夠一直長存該有多好。

畢竟，他也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過，加裏安總管那樣純粹安寧的笑容了。

……

……

至此，適應了如今變得冰冷灰暗的大綠林，被黑暗重創而遷徙至森林最北方的林地王國，隨著王者和總管的先後痊愈恢覆，又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而瑟蘭迪爾此時更是有佳人在側，心情遠非平日形只影單時可以相比。因此，在經過前幾年的兵荒馬亂後，木精靈們似乎又找回了過往千年的平靜。

只不過，這一派欣欣向榮之景，在某些心塞的大總管眼裏，卻全然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

默默看了看手裏的密密麻麻標著如今密林境外通商點的地圖，又瞅了眼面前一溜排開等著自己驗收的新晉衛隊隊員。加裏安嘴角抽了抽，目光移到更遠處，被主人冷落求安慰求愛撫的大角鹿，以及樹蔭下某位徹底撒手不管事的精靈王，簡直分分鐘一口血梗在胸口。

——我現在跳槽去隔壁蘿林還來得及嗎？

……不不……如果我現在收拾東西西渡，乘船最快能幾天到達阿門洲？！

感覺到久違的無力和心塞再度席卷全身。他深吸口氣，右手一滑，不小心‘刺啦’撕爛了半張羊皮紙。

——算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一件一件來吧。

只得這樣默默安慰自己。一番心理建設做下來，他明顯感覺自己的忍耐力又上升了一個檔次。

——但是，還是好想殺人啊怎麽辦orz……

“總管總管！您到底在想什麽呢？我們都等您很久了！！”

……嗯？

擡頭望去，加裏安伸手按下額頭蹦起的青筋。看著那群躍躍欲試想來挑戰下長輩口中密林第一‘文職’的年輕精靈們，他沈默半晌，嘴角慢慢彎起了一絲極其溫柔的弧度。

“……”

維拉啊……

呼啦一下全都散了開，旁邊閑得沒事來圍觀新同事的老隊員，在赫隊長的帶領下開始爭先恐後逃離大總管的視線範圍，順便在心裏默默給即將步他們後塵的小輩們掬了把同情淚。

二十分鐘後，踏著腳下一片屍橫遍野，加裏安神清氣爽走出花園。開始著手去解決自己今天的工作份額了。目送著他背影瀟灑遠去，已經不是第一次被自家近衛發飆攪和了約會的精靈王抽抽嘴角，不知為何，總覺得有種十分熟悉而又難以言喻的憋屈——

……這家夥，不會是故意的吧……

無辜眨眨眼。看著身邊瑟蘭迪爾那青青白白有火發不出的神奇臉色，lady緹妮斯扭過頭，終於忍不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

太陽紀第三紀元，中土大陸難得平靜的歲月。

時光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晃過。看過樹葉一次次抽芽又枯萎，森林在夕陽褪去灰暗，被鍍上寧靜溫柔的晚霞。西爾凡們徜徉於最後一片綠海中，在密林河畔歇息。精靈王大殿恢宏肅穆的大理石柱屹立風中，在森林之靈的庇佑下，將與這片國度一起永世長存。

這中土世界潮漲潮落，命途無止。雖然平淡，卻真真切切擁有著觸手可及的幸福。

只是，在那暗藏的滔滔洪流之下，無論如何極力忽略，有些東西，也該是到了浮出水面的時候了。

在lady緹妮斯到達林地王國的第三年。國王衛隊隊長赫伊利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往他們大總管手裏硬塞了張喜帖，直接把精靈嚇得一個哆嗦……看著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後輩都已經不聲不響脫了單，加裏安心塞地抹把臉，突然覺得被自己欽定的衛隊長糊了一臉萬點精神傷害。

而隨後不久，埃爾隆德給瑟蘭迪爾送信，上書林谷雙子外出游歷，即將經過密林某處商業點，要木精靈多少照顧點一事，更是極大刺激了現在還沒動手娶回王後的精靈王。看著人家連兒子都已經長這麽大，自己的卻連個影子都沒有。兩相對比之下，瑟蘭迪爾終於不能忍了。

然後，默默看著自家主子向全密林狂躁地宣布自己的結婚議程，又默默瞄了眼被迫拿在手裏長長的邀請名單和註意事項，加裏安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這還能不能讓精過日子了！！

左臉寫著“心塞”，右臉寫著“苦逼”。每天都被秀一臉恩愛的大綠林總管扭過頭，認命嘆口氣，開始找人著手準備婚禮去了。

反正，他也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

——而且，大概早到在戰場上第一次見到緹妮斯時，就已經有了這種覺悟。

“my lady.”

停在森林清澈的溪流邊。加裏安抱著蠶絲制成的長袍，微微躬身行禮，“陛下在找您。”

“加裏安嗎？”

赤腳站在溪水中回頭。lady緹妮斯一頭璀璨的金發被風揚起，如新葉般碧綠澄澈的眼眸安安靜靜望來。腳下浮水輕輕卷起她白紗的裙角，不遠處傳來木精靈縹緲的歌聲，一時間，竟讓精靈也有些看呆了。

“……是，吾王請您回去試穿婚禮禮服。”

揉揉額角，已經很多天沒有休息好的密林總管眼中噙滿淡淡的疲憊。被瑟蘭迪爾一句話打發，丟下手上所有事來找人。即便素來脾氣很好，加裏安現下也不由得有些抑郁。

——尤其是，想起精靈王叫他前來究竟所為何事時。

“抱歉。”

大概也知道精靈這些日子有多麽忙碌，緹妮斯歉意點點頭，從溪水中走到草地上，讓管家為自己披上遮風的衣袍。

“已經準備到什麽程度了？”

慢慢朝著王宮的方向前行，緹妮斯扯扯身後一直沈默的加裏安的衣袖，這麽詢問道。

“剛送出了請帖。只要確認過您的禮服足夠合身，密林隨時可以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婚禮。”

垂目恭敬回答，精靈的聲音放緩了點，斂去其中絲絲覆雜。

“這樣……”

點點頭，緹妮斯也不再多說。這麽沈默地走了會，她仿佛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身側疑惑的大總管，嘴角還留著遮掩不住的笑意——

“請原諒我的唐突，我只是不小心想起當年埃爾隆德領主婚禮的場景。”

碧眼中眸光流轉，緹妮斯輕笑了下:“你們大概不知道，林迪爾當時可是快要被逼瘋了……我聽格洛芬德爾說，要不是後來有你幫忙，估計他一個人怎麽也支撐不了完成整個流程的準備。”

“不得不說，加裏安。你在這方面可是要比他熟悉多了，而且，也不如他那麽容易反應過激……真不愧是連吉爾加拉德王都稱頌過的精靈。”

“您過獎了。”

也微微一笑，密林總管溫和開口:

“因為陛下有時候總會突發奇想來場說開就開的宴會……被他支使這麽多年，對這種事多少也挺習慣的。”

——至於其他方面……實際上，我遠不如您所以為的那樣坦率。

眼神暗了暗，落在緹妮斯精致白皙的側臉上。加裏安垂下眼瞼，遮掩住其中流淌的情感，感覺到有苦澀正慢慢從心底發酵，一點一點，順著血液流淌在整個身體裏。

——我明明……明明就……！！

“回來了？”

就在血管膨脹的不甘快要沖破阻攔時。一個他在熟悉不過的低沈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加裏安愕然擡頭，看著站在王宮前等待的精靈王，正小心替lady緹妮斯系上長袍的衣領。

“加裏安，你去把那個……”

想對他的管家交代些什麽，林地國王轉身看來，卻正好撞進精靈眼中那來不及收回的覆雜和深沈中。

一時間，瑟蘭迪爾和加裏安都楞了楞。

作者有話要說： 路人乙扔了顆地雷～

幻の空扔了顆地雷～

路過的喵扔了顆地雷～

謝謝三位親╭(╯3╰)╮

p.s.誰說我是寫虐文的23333？人家明明是溫馨治愈路線，放一章隨意感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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